资本市场为何为隐形冠军加冕？

原标题：资本市场为何为隐形冠军加冕？|| 大视野

秦朔| 文

2020年是中国A股的丰收年。据Wind数据，全年上证综指上涨13.87%，上证50上涨18.85%，沪深300上涨27.21%，科创50上涨39.30%；深证成指上涨38.73%，中小板上涨43.91%，创业板上涨64.96%，深证100上涨49.85%。

但A股的丰收并不是全局性的。据招商证券计算，截至2020年12月28日，A股4133只股票中实现上涨的为2094家，占51%；股价下跌的为2031家，占比49%。

可见近一半的股票并未随大盘上涨而涨。过去很容易被炒作的小盘股越来越无人问津。上涨的主要集中在电气设备、新能源、食品饮料特别是白酒、汽车、医药生物、国防军工、家电、有色金融、化工、电子、建筑材料等板块，上涨的公司主要是行业龙头公司，以及有想象力的技术创新公司。

创业板2020年表现最好，在这一年，创业板前十大市值的公司有九家涨幅超过100%，而市值最小的十只股票有九家下跌，还有一家仅上涨1%。这显然说明市场更追捧龙头，同时担心在注册制背景下小市值公司的退市风险。

招商证券统计了2020年国庆节后到年底创出历史新高、同时市值在1000亿元以上的18家公司，分别是：宁德时代、美的集团、迈瑞医疗、立讯精密、顺丰控股、比亚迪、隆基股份、万华化学、爱尔眼科、三一重工、洋河股份、长城汽车、山西汾酒、歌尔股份、通威股份、芒果超媒、汇川技术、恒立液压。

这其中有一批公司，终端消费者并不采购它们的产品，但它们是所在行业的隐形冠军，是2B市场上的龙头，如宁德时代、立讯精密、隆基股份、万华化学、歌尔股份、恒立液压。

这些隐形冠军被资本市场加冕，既说明了资本市场的有效性，也说明了专注于生产性创新的公司在中国有着远大前程。

因为德国管理学家赫尔曼·西蒙1996年出版的《隐形冠军》一书，隐形冠军这个概念被世界广泛知晓。当时西蒙指出，真正支撑德国产业经济的不是西门子、戴姆勒-奔驰之类的巨型企业，而是数以百万计的中小企业，特别是那些在某一细分行业默默耕耘并成为全球行业领袖的中小企业——这类具备世界级竞争力、却又隐身在大众视野之外的企业，就是“隐形冠军”。

我在十几年前采访西蒙教授时，他说自己是“专注的忠实拥护者”，因为只有专注才可能成为某一领域的世界级企业。他认为中国有更多的市场机遇，所以企业喜欢朝多元化发展，“专注意味着错失其他机会，但也避免了企业资源的分散，这恰恰是专注的优势所在”。

西蒙教授强调专注并不是不发展，隐形冠军可以通过全球化运营、创新等实现持续增长。他认为隐形冠军最重要的驱动因素是野心，其次是专注和全球化。“隐形冠军的企业家们是极富野心的，他们希望在全球市场中占据支配地位。”

我在2019年出版的《新工业时代》（中信出版集团）一书中讲述了中国巨石总裁、振石集团董事长张毓强的创业与创新故事。他创造了两个世界冠军——中国巨石是玻璃纤维领域的世界冠军，产能占中国市场40%多，占世界市场20%多；恒石基业是风电基材领域的世界冠军，产能占世界的35%，占世界几大主要采购商采购规模的80%。

张毓强出生于1955年，初中没有毕业，16岁到桐乡石门镇的镇企业当临时工，几十年后成为世界级的产业领导人，他身上体现出了鲜明的企业家精神。这是我对他怀有极大研究兴趣的原因。

去年有一次和华友钴业创始人陈雪华交流，他和张毓强都是桐乡人，他很推崇张毓强的管理才能。他说：“要是张总不做玻纤这个小产业，他做的可以比今天的规模大的多。”

我也问过张毓强这个问题，因为玻纤做到世界第一，一年的销售收入也就100多亿，在企业家群落里并不显著。

张毓强说，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十有八九还是会做玻纤，而不是房地产等等。

第一，他把玻纤和风电基材做到了埃及、美国、土耳其等国，在那里建厂，销售。巨石和恒石虽然不大，但都是世界级的企业，是一个“小行业里的大企业”。他对此很有成就感。

第二，他觉得做制造业，做每天24小时生产线不能停机的制造业，虽然非常辛苦，但每一天都觉得过的很踏实。而且企业的功夫和竞争力每一年都在提高。这也是成就感，是一种很真实、对未来很有预期的成就感。

第三，从长远看，也不见得做玻纤就是做小企业。中国巨石的利润率比云南白药、格力电器都高不少。随着材料工业的发展，玻纤的应用场景会越来越宽。企业越做越大，也会有成就感。

我看了一下数据，春节前最后一个交易日，中国巨石的市值为966亿，距离千亿公司已经不远。

2018年，中国巨石获得了中国工业大奖。2019年，张毓强获评为“2019十大经济年度人物”。这都体现了从政府到社会对隐形冠军企业的价值认定。

“2020十大经济年度人物评选”不久前已经揭晓，当选者是：福耀玻璃曹德旺、中控集团褚健、青岛啤酒黄克兴、迈瑞医疗李西廷、通威集团刘汉元、比亚迪王传福、中国生物杨晓明、宁德时代曾毓群、高瓴资本张磊、农夫山泉钟睒睒。

十人中，60后企业家有六位，占60%。

如果要用一个关键词来概括2020年经济年度人物的特征，我会选择“生产性创新”（productive innovation），即在产品和服务的产出中体现出创新精神，并为社会提供正向、新增的创新价值。

经济学有一条基本原理，“一国的生活水平取决于它生产物品与劳务的能力”（曼昆），而要组织资源生产物品与劳务，就需要企业家。这十位企业家中，张磊是投资家，他长期坚持为实体经济赋能，褚健的中控集团是软件企业，在推动中国工业自动化与信息化方面一直创新不断，此外的八位全都是生产产品的人，是创新型的制造业企业家。

中国是制造业大国，并正在向制造强国迈进。曾几何时，和金融、互联网等相比，制造业被认为是缺乏想象力的产业，估值不高，又辛苦又挣不到钱，且随着要素成本升高面临转移的压力。但事实上，如前所述，在2020年，一批创新型、龙头型的制造业公司在资本市场风生水起、连创新高。

前不久我在深圳拜访了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他1982年从华南理工大学毕业后就投身制造业，见证了改革开放后制造业的发展。他说，中国制造业正在迎来一个黄金时期。“过去几年，在国家支持实体经济发展的战略推动下，中国制造业的竞争力进一步提高，越来越多的产业具备挑战全球领先的能力。随着经济结构调整和竞争力提高，制造业的价值也相对大幅提高，吸引更多资本流入优秀制造企业。……中国经济转型使得坚守实业不仅是一种情怀和责任，更有着巨大的发展机会和创造价值的空间。”

当然，坚守制造业并不容易。浙江省有一个统计，该省入选工信部“单项冠军企业（产品）”的企业，开办历史平均在22年以上。二三十年磨一剑，宽度一毫米，深度一公里，如工匠般专注、专一，才能成为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一流企业。

隐形冠军之路往往是孤独的韧性之路。和中国巨石同为中国建材集团旗下企业的中复神鹰碳纤维股份有限公司，为了做出有自主知识产权的航空航天用碳纤维，奋斗了整整十年，亏损九年，第十年才开始盈利，它们的“千吨级干喷湿纺高强/中模碳纤维产业化关键技术及应用”也荣获了中国工业大奖的表彰奖。

著名经济学家威廉·鲍莫尔曾指出，先入为主地认为企业家活动（enterprising activity）必定是生产性活动，并不准确。

“如果制度安排不巧将更多的报酬给予了大胆的寻租活动，或破坏性活动，而将较少的报酬给予了生产性的创新活动时，我们可以预料一个经济中的企业家资源将被配置在更具生产性的事业之外。

“对一个社会而言，最有希望推动创新活动的方式，就是减少非生产性或破坏性寻租行为的收益。”

我们不无欣慰地看到，近年来中国经济的一个巨大变化，就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追求高质量发展，成为中国经济政策的基本面，并正在成为中国资本市场的基本面。中国的制度安排已经开始，并将继续给那些坚持生产性创新的企业家们以积极的鼓励。

而2020年中国一些曾经风光一时的泛金融、类金融企业的纷纷暴雷，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偏离生产性创新的正途，很容易陷入财富驱动而非价值驱动的迷途，最终也难逃基本经济规律的惩罚。

中国不可一日无制造业，制造业不可一日无创新——资本市场已经提前对此做出了反映。

我相信，在可见的未来，中国的爱迪生和瓦特们将越来越多地涌现，创新驱动、技术立国的时代正在到来。在这样的时代，中国必将涌现出一大批价值驱动的世界级品牌，成为中国经济由大到强、由强大到伟大的微观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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