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红线


来源:中国经营报   时间:2020-08-08 07:44:59


危险的红线

本报记者/苑苏文/特约撰稿/吴黎敏/台州/成都报道

编者按/ 从一个创新创业的企业家,到因为组织网络赌博而沦为阶下囚,肖开强用了16年的时间,而换来的,是监狱的高墙和不菲的刑期。

追逐风口本是经营企业的本能,但肖开强跨过了一条红线。他染指了比特币,但这不要紧,对他来说,致命的是他打开了比特币可以兑换现金的潘多拉魔盒,这让一切从游戏变成了赌博。

从2015年4月至2017年7月案发,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通过三个网络赌博平台非法获利共计11.3842亿元。这是一条昂贵的红线,不管对于法律还是对于肖开强的人生而言。

一线调查

危险的红线:比特币与11亿元网络赌博大案

肖开强刚40岁,前额头发已大片灰白,他创业十余载,曾是优秀青年企业家,但人到中年,身陷囹圄。

2019年3月7日,肖开强和他的员工在浙江省台州市椒江区人民法院接受审判,由于出庭总人数众多,法庭设在有舞台的报告厅里,控辩审三方和书记员坐在台上,几十名被告人在台下坐成两排,老板肖开强坐在第一排最右端。

过去,肖开强多次在报告厅里登台演讲,那时他西装革履,是被掌声鲜花围绕的主角。这次,他是在网络世界开设赌场的主犯。

被第一个点名后,肖开强站起来,紧张地拉过从台上伸来的话筒,开始“最后的演讲”——审判长让他进行自我辩解,以及谈谈对犯罪行为的认知。

“我22岁开始创业,前期也是在夹缝中生存,创业也是个很艰辛的过程,兢兢业业,逐步把企业做大,但是在2015年到2017年期间,我看见腾讯这样的网络公司,也有对应的这种情节,自己在学习的过程中,犯错了。”肖开强低声辩解,认罪认罚,“我把大家带偏了。”

在成都世纪阳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世纪阳天公司”),包括法定代表人肖开强在内,46人被提起公诉,这些人分布在网络赌博平台运行的整个链条上。包括开发维护平台的“技术团队”、链接平台与银商的“客服团队”、提供游戏币买卖结算服务的“商务团队”,还有一名案发后涉嫌窝藏的司机。

依托互联网,利用人性弱点盈利的商业模式花样翻新,网络游戏与赌博平台有时只是一线之隔。在当前的法律框架下,在棋牌类、娱乐类的网络游戏中,若平台只向玩家卖出游戏币,玩家没有游戏币变现途径,一般不认定其违法。

但不乏有游戏平台试图越过法律红线。肖开强所开设的游戏平台里,包括棋牌类和“赌大小”等游戏十几款,游戏币则是在“第三方”银商处购买,并可以稍低的价钱变现,实现筹码的结算。

设置银商是为了规避风险,但根据公安侦查,自称“第三方”的银商,实则接受游戏平台相关人员管理,银商领头者持有游戏平台股份,参与分红,因此他们被认作共同犯罪主体,游戏平台和银商共同组成了具有赌博性质的大娱乐场。

利用玩家想要一夜暴富的心态,吸引大量用户。《中国经营报》记者获悉,在肖开强开办的三个网络赌博平台上,最多每日同时在线5000人。赌客们被后台算法支配:总体会输,偶尔能赢,既令平台总能赚钱,也令用户欲罢不能。平台的“技术团队”“客服团队”“商务团队”密切配合,渔利共享。

经法院审理查明,肖开强带领公司从2015年4月至2017年7月案发,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通过三个网络赌博平台非法获利共计11.3842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肖开强团伙获利后利用比特币分成,恰逢比特币涨势风口,孳息数额巨大。肖开强被认定获利3.5亿余元,他将这些获利购买了比特币、房车和股票,他仅变卖比特币就退得赃款和孳息近7亿元。他的全部违法所得及孳息总计达7.78亿元。因此,尽管仍有主犯在逃,团伙共退出的赃款也超10亿元。

2019年5月15日,此案一审公开宣判中提到,8名主犯被判定犯开设赌场罪,分别获刑三至五年,其中肖开强判得最重,获刑五年,并处罚金5000万元,主犯之外的涉案人员几乎都被判缓刑。所有人均表示不上诉。

在对肖开强等人的宣判中,法院指出,网络赌博犯罪具有跨地域性、非接触性和隐蔽性等特点,而且链接便捷,牵涉面广,涉案金额巨大,操作简单,资金划拨迅速,通过比特币交易转移资产进行洗钱,参赌人员不可控等,一方面会造成赌徒沉迷于赌博,败坏社会风气,社会危害性大,另一方面涉赌资数额之巨远非线下赌博可比拟。“本案涉案金额目前系本省(浙江)之首。”

凝视深渊者易坠落。肖开强可能没有想到,当他试图操控人性的谈论,寻求不切实际的暴富,他就已经从“明星”企业家成为一名赌徒,并注定全盘皆输。

风口

世纪阳天公司位于成都市高新区,主体是一幢四层扁平小楼,四周是围墙,大门口正对机场高速。从远处看,小楼的白墙和深蓝玻璃用黑色曲线分隔,就像是台电脑主机。时至今日,尽管公司法定代表人肖开强仍在服刑,高管几乎全部落网,这栋楼仍在运行。

楼顶以前立起的“世纪阳天”四个大字已经拆除。2020年7月17日,在世纪阳天公司保安亭处,记者看到仍有人进出上下班,保安亭和大楼主体色调统一,深蓝的玻璃单面反光,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可以从里面观察外界。

保安上了年纪,警惕地打量记者这张陌生面孔,记者上前表面身份后,保安拒绝传达采访需求。“领导都不在。”他说。记者随后致电公司前台电话,接电话的人自称保洁,称“前台的人去开会了”。

肖开强出生于四川宜宾农村,父母务农,曾被评为全国农村青年致富带头人、首届四川杰出城市创业青年、宜宾市优秀青年企业家。

据公开报道,肖开强22岁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创业,他先从电脑门市部干起;2004年,IT销售行业利润下滑,他注册成立了宜宾在线科技有限公司,决定向软件研发与系统集成、校园即时通信方向发展;2005年,这家公司自主研发的网络游戏平台“宜宾在线游戏中心”上线,主打棋牌游戏。

2009年3月,肖开强在成都注册成立了独资子公司四川雄申计算机科技有限公司。2009年9月14日,他在成都注册成立世纪阳天公司。在一些公开报道里,肖开强曾提及当时公司员工已达200人。

肖开强瞄准了网络游戏的“风口”。他曾在一篇公开演讲稿中称:“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深入,以及电脑的普及应用,网络游戏有着巨大的市场潜力,特别是地方特色的休闲类游戏,具有更加广阔的前景。”

前景却不能生钱。据法庭上出示的证据,世纪阳天公司在四川省文化市场稽查总队正式备案的几款游戏为:棋乐融融、游贝游戏、萌生肖、逐鹿七雄。但其资产负债表、利润表显示,在2015年之前,公司净利润均为负数。

转机

肖开强想要破局,把目光投向了赚钱的生意。

在供述中,肖开强称最初提议的是一位公司副总,时间是2015年5月。这位副总说打鱼类游戏平台的生意蛮好,要搞个游戏平台APP,其同意后,几个研发部门研发了一个游戏APP,这位副总联系蔡某的“商务团队”做推广;2015年9月游戏上市后,张晓明带领“客服团队”负责售后支持,从事客服、控分等。

肖开强所提到的这位副总在赌博平台中只占股10%,尚未落网。

游戏赚钱的秘密在后台。肖开强供述:“平台的输赢率是可以控制的,是副总提出的,他说控制好输赢率让游戏平台运行得更好,意思是让玩家不至于输得太多离开游戏,也不要赢得太多平台赚少了,我当时跟张晓明说让他控制好,这就叫‘血池’,相当于一个弹性的缓冲区。”

张晓明是本案第二主犯,他带领“客服团队”,掌管全局。

28岁的萧函是研发4部的员工,负责研发和维护后台,听命于人控制输赢率。作为震区受灾群众,她在2009年通过公益培训学会编程,被世纪阳天公司录用。她珍惜这份工作,在成都每天都是公司与家两点一线,不抱怨加班。2015年,作为老员工,她被抽调到新的项目小组,开发含有上述“捕鱼游戏”的新游戏平台,最初的名字为“167棋牌”或“761棋牌”。

游戏上线之后,萧函每日的工作包括实时修改客户信息,即为特定用户“上分”,更改他们持有游戏币的总数。

萧函是“技术团队”最底层的执行者,她无权给哪个账号上分,听命于“客服团队”、技术部主管或公司任何一位领导。她每日增加金币的账号,被称作“出分口”,这些账号给公司打钱购买这些金币,属于一手批发商,之后再分销给下一级“银商”,银商再卖给玩家,各级赚取差价。

虽游戏平台的金币向外流出,看起来并没有回收金币的功能,但向玩家回收的环节在出分口和银商,间接实现了筹码结算功能。由于输赢率被控制,玩家输多赢少,每日结算时,银商卖出的金币总是多于回收数,两者相减得到“净销售额”,再由萧函在后台“上分”。

因此,即使表面上平台没有直接兑钱的功能,也已与单纯售卖游戏币有本质上的不同。除了修改数据,萧函还负责在后台统计在线人数、交易额总量,以及“回收率”,反馈给“客服团队”,后者报送给老板肖开强。

新业务令公司扭亏为盈。报表显示,2016年,世纪阳天公司净利润为5380709.08元,2017年,净利润达到14839192.57元。而这个数据并不真实,赌博平台的盈利数额是其百倍。

共同犯罪主体

“他太自信了,自以为不会被发现。”参与侦办此案的温岭市公安局王警官告诉记者,对于许多棋牌游戏,“罪与非罪就是一层纸”,如果玩家只是购买和消耗游戏币,就不是犯罪,如果玩家的游戏币有渠道可以换回钱,就是赌博平台。

王警官说,一些正规游戏是通过高质量吸引玩家,消耗游戏币来盈利,而另外一些游戏,为了留住玩家,就有了赌博平台的性质。

“开办这种赌博性质平台的人,自己知道这个是违法的,所以他要规避。”王警官指出,一般来说,赌博平台都会避免直接通过自身直接进行游戏币和人民币的兑换,而是选择找平台之外的人提供结算服务,“表面上是要划清界限的”。

在世纪阳天公司的赌博平台上,甚至找不到充值页面。根据法庭上出示的勘验笔录,“玖发棋牌”网站上,主页提供游戏客户端下载,同时可下载电脑客户端和手机客户端。安装后在模拟器桌面上多了一个名为“飞牛棋牌”的应用。点击进入游戏大厅,发现该大厅一共有李逵劈鱼、百家乐等16款游戏入口。商城充值页面显示“充值暂未开放”,并留下客服QQ。另一个“大鱼棋牌”网站的商城页面上,未发现可以充值的入口。

网站实行“邀请制”。“商务团队”作为总代理,发展批发商出分口和零售商银商对接玩家,实现游戏币结算。

“银商虽然分散,但实际上与赌博平台有所勾连。”王警官说,“商务团队”在赌博网站占股分红,令他们成为共同的犯罪主体。“我们把这一层关系找到以后,这些游戏平台涉及违法犯罪了,那就属于我们公安打击的对象了。”

2015年9月最先上市的“玖发棋牌”,曾叫167或761棋牌、飞牛棋牌。法院查明,赌博平台经营者分为三个团队,分别是“商务团队”“技术团队”“客服团队”。世纪阳天公司员工只参与“技术团队”,“客服团队”单独组建工作室,不在公司上班,而“商务团队”则与外包销售团队合作。

赌博平台的销售和推广是重要环节,这些是“商务团队”的工作。在玖发棋牌的利益分配中,“商务团队”负责人蔡某占股50%,肖开强占股28%到30%,其余高管占股都在10%或以下。案发后,蔡某同世纪阳天公司另外两名副总外逃,目前尚未被抓获归案。

链条上的人

“现金装在行李箱里,就这么拉过来分红,都是年轻人,从没见过那么多钱。”接近“商务团队”的一位人士向记者感叹,“都觉得不对劲,但是诱惑实在太大了。”

“90后”何自立是另一个赌博平台“新版捕鱼”的“商务团队”负责人。他本运营网游工作室,售卖手机充值卡和网游点卡。2015年底,肖开强联系上何自立,希望对方帮他发展赌博平台用户,双方在成都的茶馆碰面。

“第一次双方见面,肖开强对何自立说,有一个正规的游戏,需要招募‘商务团队’帮忙销售。但双方没有达成合意,过了一段时间,双方再聊,才谈好合作,最初商定的提成是20%,后来提高到25%。”接近何自立方面人士告诉记者。

玖发棋牌盈利后,肖开强筹划第二个赌博平台,需要掌握玩家资源的何自立工作室承担“商务团队”功能。记者获悉,当时肖开强寻找了多条推广赌博平台给玩家的途径,何自立由于业绩突出,成为总代理。

这个平台最初名叫快乐799,2016年11月初改名为大众棋牌,2017年4月底改名为澳门娱乐场,最后改名为新版捕鱼。根据法庭上出示的勘验笔录,这个平台有网页版和手机APP版本,进入后,其游戏大厅有四人牛牛、水浒传、梭哈等13款棋牌游戏。

在搜索引擎输入“牛牛”,会跳出“赌博是国家法律严令禁止的行为”的提示。这是一种源自广东的棋牌游戏,可同时多人进行,玩家之间将牌进行大小比较,从而决定胜负。在网络平台上,由系统发牌给玩家,对手可能是机器人。

何自立的工作室有一套结算系统,可统计自己手下出分口和银商每日售卖和回收的游戏币数量。“‘商务团队’就是游戏公司的总代理,出分口就是一级代理,是交易额非常大的银商,也叫超级银商,下面是普通银商。”何自立团队成员称。

何自立方面的辩护人称,作为“总代理”,何自立工作室只参与分红,并不充当批发和售卖游戏币的口子。为了令资金流动不易被发现,出分口专门被拉到QQ群里,由“客服团队”对接,购买资金直接打给不相关的账户。

张晓明曾供述,最初的时候,平台卖给出分口的游戏币要经过何自立的工作室后再分配。客服团队在外租房,另聘成员10人左右,服务于出分口,帮助他们购买游戏币、查分或者担保。

36岁的贺斌和妻子从宜宾到成都打工,应聘至客服工作室,负责网络赌博平台的“点控”“出分”等工作,三班倒,每天工作8小时,每月领取固定工资。贺斌称,早在2017年1月开始工作时,他就问过张晓明“这个工作是不是违法的”,对方称“打擦边球”,从事“点控”后,他认为这就是赌博,并了解了游戏币的兑换比例。但直到案发,贺斌夫妻二人都未离开。

比特币

尽管“客服团队”不在世纪阳天公司楼里办公,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共享一个后台。萧函虽然被划归为世纪阳天公司的“技术团队”,但也承担维护运营后台的工作。她曾供述,她也听从“客服团队”张晓明的指使,给客户修改分数。

萧函参与统计数据,但最终是由“客服团队”负责人每日在QQ上直接汇报给肖开强。这为案发后确定净销售游戏币的数额提供了便利。

据判决书,至2017年7月19日被公安查获,玖发棋牌累计净销售游戏币146402亿个,非法获利达7.3201亿余元;新版捕鱼累计净销售游戏币76157.8亿个,非法获利3.8311759亿余元;仅运行三个月的大鱼棋牌累计净销售游戏币4612.4亿个,非法获利2329.262万余元,三个赌博平台非法获利共计11.3842亿元。

为了隐匿资金流向,2016年2月后,玖发棋牌和新版捕鱼先后采用比特币分红,由“客服团队”负责人张晓明进行操作。

比特币是一种去中心化的虚拟货币,在中国并未受到官方认可,但其交易已经在全球流行,国内较大的交易平台为某网站。比特币依托于点对点的区块链技术,具有去中心化、高度匿名性的特征。

“和有一个总的账本的银行不同,比特币的账本分布在所使用其功能的电脑上,虽然这样效率低、冗余度高,但实现了安全性。比特币的转移只看密码,如果想强制修改比特币的数据,除非同一时间把所有电脑上的数据都修改,这样根本无法实现。”天空树区块链创始人树哥告诉记者。

比特币的交易,实际上是将钱转换成一串密码的过程,在传递过程中,密码实时改变。

张晓明供述,出分口把赌资直接打给比特币交易平台,后者将比特币返至他的比特币钱包里。最初他用朋友的账户直接在某网站上买比特币,到了2017年2月之后,他就用别人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通过线下的黑市购买比特币,比特币到账后,他按照持股比例分给肖开强、何自立等主要参与者。

张晓明说,在某网站,他每个月基本购买比特币2000个以上,总共购买了超过2.8万个比特币,在黑市买的比特币记不清了。

“黑市”指的是比特币场外交易。深圳一家科技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称,她与其他两名合伙人主要从事比特币交易。张晓明与他们每交易一次,都会组建新的临时微信群,每次购买比特币100个左右,每个比特币价格8000元左右。

世纪阳天公司试图“生产”比特币。根据法庭上的信息,公司高管或公司自身,花费上亿元,共购买数千台比特币矿机,产生理论收益数千个比特币。

王警官指出,比特币和黄金,都是犯罪分子洗钱的方式。资金的终点往往都通往东南沿海主要城市,那里不仅有大批比特币创业公司,还有一个巨大的黄金市场。“我们追踪转账流向,从A账户到B账户,B账户到C账户,最后这个钱的重点就是卖黄金的银行账户上面,就像比特币一样,黄金也是无法追踪的,他可以把黄金重新处理掉,完成洗钱。”

树哥认为,比特币洗钱的时代将不会持续很久,中国央行宣布2022年将推行人民币电子货币化,对反洗钱有重要意义。“人民币数字化,可以令每一块钱都可被追踪,能从技术层面上对抗比特币。”

根据判决书,肖开强归案后,在看守所提出书面申请,表示愿意配合变卖掉其比特币钱包内32580个比特币为人民币,退出非法获利。这些比特币购买时,共花费近3亿元,变卖后得7.3亿元,这些钱作为赃款和孳息被全部扣押。“肖开强认识到了自己的犯罪行为。”王警官说。

输家

2019年3月7日上午9点,此案一审在台州市椒江区人民法院开庭。共46人被提起公诉,这天是银商张小娜二胎的预产期,只进行了45人的审判,包括张小娜的丈夫。

2016年初,张小娜的第一个孩子不到两岁,丈夫告诉她,做捕鱼世界的银商比较好赚钱。于是夫妻二人买来2台台式电脑和1台戴尔笔记本,张小娜叫了自己的三个表弟,组成了五人工作室。

张小娜负责管钱,给自己的微信号昵称取名“A(新)一号当铺”,支付宝收款绑定了公公的银行卡。她的QQ号被拉到银商QQ群里,群里有“客服团队”的人,他们购买游戏币的资金,打到张晓明控制的银行卡中。

张小娜和丈夫二人加入时,玖发棋牌还叫“167”或“761”。QQ群里,“客服团队”为银商制定价格,最初规定银商向玩家卖出游戏币价格为100元/250万游戏币,回收价格是100元/270万游戏币。

后来,游戏币价格统一,向平台购买价格为5050元/亿游戏币,向玩家卖出是100元/180万游戏币,合5555元/亿游戏币,向玩家回收则为100元/200万游戏币,合5000元/亿游戏币。

“客服团队”通过QQ群规定游戏币买卖政策。公安提取的一份玖发棋牌银商QQ群通知规定:一、玩家销售价格为统一价格,不可随意更改,违反将被关闭V号处理;二、761(即玖发棋牌)对所有V号商人享受对客转账1.8返点待遇(玩家向银商购买游戏币时,会自动扣除1.8%);三、平台对所有主推商人执行提成奖励制度,每月1、11、21日发放上一个10天内的商人净10%返利。

这份通知对应着银商的获利方式,买卖游戏币给玩家赚差价,以及赚取平台给银商的返利和奖励。通过这些方式,张小娜的工作室在两年间赚得近百万元。工作室的亲戚每月工资4500元。2017年2月,工作室搬到更大的场地,但到了7月20日,赌博平台就消失了。“那时候我们还有30亿游戏币没卖出去,算成本价价值15万元。”张小娜说。

本案涉及的46人中,有7对夫妻、1对亲兄弟。在产业链底层的银商工作室,多是以家庭为单元。

玖发棋牌“客服团队”负责人蔡某未被抓获归案,但其主要出分口落网。这是一个成员数十名的工作室,有3个工作团队,共计收取赌资1.3646亿元。不同于小体量银商,这些大额赌资由出分口工作室成员直接转至某网站账户,购买比特币。

有人从玩家“晋级”银商。福建人小林喜欢玩赌博游戏,认识一些买卖游戏币的银商后,于是在2016年9月,他开始和妻子在家做银商赚钱。作为后加入者,小林从上家进货游戏币已经涨到6430元/亿游戏币,卖给玩家的价格是6666元/亿游戏币,一年中获利20余万元。

根据2010年8月10日两高一部颁布的《关于办理网络赌博犯罪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网上开设赌场抽头渔利数额累计达到3万元以上的,应当认定为《刑法》第三百零三条第二款规定的“情节严重”。最终,这些银商都犯开设赌场罪,被判处缓刑,法院责令他们退出全部违法所得,并缴纳不菲的罚金。

当试图操控人性寻求暴富,所有人已沦为赌徒,赌徒的结局只有输。接近此案人士透露,尽管删除了服务器数据,此案难以准确评估涉赌金额,但根据不足五分之一的赢率推测,此案的网络赌博平台涉案金额恐在50亿元之上。

公诉人当庭宣读了几名玩家证言,都表示输多赢少,有人每天沉迷赌博游戏,输了十几万元,还有人没有赌博习惯,被朋友赠送了1000万游戏币,玩了几个月后输掉5万元。

警惕

宣判已过一年,再谈及此案,许多办案人员仍认为,这是一桩互联网犯罪的典型大案。

一位主犯的辩护律师告诉记者,四川人爱好打麻将,小赌怡情,这本是一种文化氛围,通过办理此案后,他了解网络赌博平台的输赢并不真的随机,都是操控人心的算法。“参与的人永远都不会赢。”

这位律师称,了解了这些道理后,他就再也不理会网络赌博游戏了,“我陷不进去,因为我知道它是假的。”但就在最近,他身边却有人沦陷了。

那是一个经济部门的公务员,也是年轻的妈妈。有一天,她突然四处借钱,原因是参与网络赌博输掉了上百万,为了还赌资,她甚至借了利滚利的网贷,每日活在即将上征信黑名单的恐慌中。

最后,这位律师帮公务员朋友筹钱还清了贷款,但也告诫对方“必须远离这个东西,如果你再继续,就没有人帮你了”。律师称,令他欣慰的是,朋友只是借钱和贷款,没有伸手去贪污。“如果向公款伸手,这么做就是犯罪了。”这是他虽然曾为赌博平台主犯辩护,但仍愿意接受记者采访的原因。“网络赌博应当引起警惕。”他说。

“我们作为辩护人,也是依法维护被告人合法权益,最终我们还是希望有一个良好的社会秩序。”一位从犯的辩护律师指出,网络犯罪的隐藏性也越来越强,应当加强对此类犯罪的重视。“必须要控制,不然它会越来越多,甚至最后泛滥了。”他说,许多此类平台已经将服务器转移至国外,IP地址也多变,让人难以追查。“一旦发现这种赌博平台的苗头,要及时依法处理。”

(张晓明、何自立、萧函、贺斌、张小娜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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