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平：疫情时代的企业经营方略

来源：北大国发院

题记：2020年6月23日，北大国发院BiMBA商学院、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总裁读书会联合在线举办第四届中国企业领袖读享盛典暨中国企业大讲堂第四期活动。本文根据北大国发院实践教授、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会长、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会长宋志平的演讲整理。

2008年金融危机时，压力很大，我把单位同事集中起来学习读书。我当时讲“外边雷声轰轰，我们屋里书声朗朗”。将读书和疫情困难结合，相信这也会成为疫情中的一道风景线。今天我分享一下自己的《经营方略》一书。

我做了四十年企业，去年年底刚刚离任，现在做上市公司协会的会长和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的会长。大家很好奇，做企业的怎么写书？我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做四十年企业，也读了四十年书。我从2010年开始整理过去的经验和体会，出了十几本书。最新一本叫《经营方略》，其实是2013年出的第一版，去年年底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的是《经营方略》第三版，内容上有一些新的拓展。

这是一本经过时间积淀的书，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做出来的。我最早在北新建材做了十年的厂长，之后十八年做中国建材集团的一把手，其中还做了五年的国药董事长。在漫长的时间里，我写过不少的东西，留下上千万字文稿。从这当中摘录出三十多万字，形成了现在的《经营方略》。这本书更像经营笔记，好处是原汁原味。我要求不要改编，原封不动刊出来，让大家看到那个时刻我处理事情是怎么想的。

在企业做四十年的人不多，把四十年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的人也不多，然后整理文字并进行概括，也比较难。所以我觉得这本书的最特别之处在于不是写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在我出版的十几本书里，我最喜欢的还是这本《经营方略》。

企业经营的六组关键词

经营方略是大主题，这本书又细分六部分：经营与目标，改革与机制，整合与创新，经营与管理，团队与组织，文化与愿景。一共有290节。基本上企业遇到的问题，大家都可以在书中找到我当时遇到这个问题是怎么想的。

这本书也有几个核心的观点：

第一，关于战略。战略主要讲目标，目标是战略的重点，首先我们要锁定目标，有了目标以后，缺什么找什么。对很多企业来讲，主要是缺少非常明确细致的目标。如果定好目标，就做对了一半的战略。瑞﹒达里欧的《原则》一书中讲到所谓做企业的原则有四点：一是先定目标，二是找到要解决的问题，三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四是做成它。《经营方略》同样如此。

第二点关于管理。管理有两大项，第一项是三精管理，这是我的一套系统工法。像中国建材集团所属企业有1377家，国药也有六七百家，这么多企业，集团该怎么做呢？组织精健化、管理精细化、经营精益化，三精管理突出“精”。这是我这么多年在中国建材，在国药提炼的一种管理方法。第二项是从管理到经营。四十多年前的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企业的管理和西方企业差距很大，尤其是和日本企业相比，我经常去日本学习和考察。四十年过去，今天中国企业在管理上达到了一定的水平。但今天我们的问题是面对市场、技术和商业模式的变化，要面对更多的不确定性。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家核心工作变成了在不确定性中作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原有选择的优化。所以我总是讲“管理是正确地做事，经营是做正确的事”。管理是企业里的人、机、物、料的关系，看得见，摸得着，是眼睛向内的，而经营面对的是不确定性，是眼睛向外作出选择。

企业家首先是经营者，在疫情期间，到底该怎么决策，这是经营者最大的题目。作为企业家，大家一定要知道自己的主要职责是什么，管理工作可以下移给助手，让他们做好日常的企业管理，而企业家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对不确定性作出正确的选择。这是我的核心观点。

第三点，关于创新。我很赞成集成创新。实际上原始创新或自主创新比较难，模仿创新也无法一直做下去。因为我们过去是跟跑，今天是并跑，从并跑到领跑就需要既有自主创新、原始创新，也要借鉴别人的技术，我把这种自主创新与借鉴引进融合在一起的做法称为集成创新。这是比较适合于企业现阶段的创新战略。

再者我提倡有效、有目的的创新，创新风险很大。过去大家老讲“不创新等死、创新找死”，原因在于创新有巨大的风险，尤其是盲目的创新风险更大。德鲁克在《创新与企业家精神》中提出，创新一定要讲究目的，有目的的创新可以使风险减少90%。我相信他的结论，我觉得有目的的创新，能够减少风险，尤其是做企业，我们要用已有的技术做出更好的产品，创新要有鲜明的企业特点。

我原来在国药集团当过五年的董事长，国药二级子公司中国生物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在全国有六大所，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研发了新冠灭活疫苗。我问过他们，为什么要走灭活疫苗路线？他们回答灭活疫苗是经典方法，不是落后方法，而且我们是世界上灭活技术最好的。灭活疫苗可以大规模生产，适用于中国人口多。做疫苗，不是写一篇论文就完事了，而是要进入市场，要让大家都用得上。疫苗既要技术上安全可靠，又要能规模生产。所以，企业的创新和科学家的创新不完全一样，需要考虑市场和效益。没有效益的创新无法持续。

第四点，关于改革。现在讲国企改革，方向是市场化；民企改革，方向是规范化。无论国企还是民企，共同的改革是内部机制改革。内部机制改革指在内部建立企业效益和员工利益之间的正相关关系。华为的任正非讲分钱，分好了就能挣更多的钱。烟台的万华是国企，也讲究机制，推行了员工持股和科技分红，发展得非常好。这两家企业，一家是国企，一家是民企，用的都是机制。有好机制，企业就有活力，做企业就不需要神仙；没有机制，企业就缺少活力，神仙也做不好企业。企业发展的核心是员工的积极性，积极性靠的是机制。

第五点，以人为中心。做企业不能只看到厂房、设备，还要看到活生生的人。我们做企业归根到底是为了人，企业要人格化。大家要记住：企业为人，企业靠人，企业爱人。我在北新建材时提出，没有比员工对企业有信心更重要的事情，没有比客户对企业有信心更重要的事。后来我又加了一句，没有比投资者对企业有信心更重要的事。讲的都是人，做企业归根到底是人，调动人的积极性，为人服务，为人创造财富。

第六点，包容式发展。做企业既要赚钱，还要竞争。关于竞争和环境的关系，我主张做企业要学着共赢共容、达己达人。不能完全追求竞争，还要学会竞合，只有竞合才能创造和保持良好的市场生态，进行优质优价的竞争，而不是陷入恶性杀价竞争的负循环。中国建材带动了整个建材行业的良性化，整个建材行业价格相对稳定，企业效益相对较好。有了好效益，才有可能有财力去创新和追求环保。这些根本的东西靠钱，钱来源于一个稳定的市场。这就是包容式发展的基本逻辑。

疫情时代的五个建议

今年企业都遇到了疫情，疫情目前还远远没有过去，国际上很多地方仍然十分严重。这对全球企业来说都是困难，甚至危机。疫情对生产经营的影响很大，企业家的心理压力也非常大。但是光有压力不行，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我也想分享一些观点。

第一点，关于困难。我在《经营方略》中专门讲到这点，当困难出现时，我们该怎么看。我的建议是，面对困难时，首先要客观积极地正面去看，不要只看到问题。有几点认知很重要：第一、困难是客观的，你困难，他困难，大家都困难，不是一个人困难。第二、最困难时意味着困难快过去了，你不要做出格的事，再坚持一下。第三、困难大都是可以克服的，要积极地化解困难，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同时要用辩证的方法去看待困难，困难往往是强者的机会。

第二点，关于危与机。我在书中也专门讲过“机从危中来”，出自2008年金融危机时，我写的一篇小文章，今天看依然挺有意义。在危机时，还要看到机遇。每一次大危机，都有一些企业倒下，也都有一些企业崛起。一场危机，对于一些人来讲是灾难，但对另一些人来讲是机会。我们应该多看机会，想办法抓住机会，这也是我最希望大家多思考的地方。

第三点，要做好本土市场。最近中央提出国内市场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互相促进的新格局。我觉得中国企业先天拥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市场——14亿人的市场，没有一个国家的企业能有中国企业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现在中国在全球化、出口遇到困难，这时要积极开拓本土市场，但与此同时，也不要放弃国际市场。中国还得巩固、加强世界制造中心的地位，做产品结构的调整，加强中高端产品制造。中国是制造能力很强、对外贸有一定依赖度的国家。一方面做好本土，另一方面也要做好国际市场，实现双循环。

第四点，如何战胜疫情。遇到危机，我们总要向前迈一步。遇到困难，大家心里都没底，企业得有自己的定力，做好自己的事，既要今天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得看看明天做什么，解决更长远的吃饭问题。做企业，刻意回避风险不行，但听多了把自己吓死也不行。我几十年做国企，做决策时常常会遇到不同意见，会有否定的理由，听起来不干才不会错，但如果真的不干，恰恰可能是大错。问题是干什么？我的建议就是向前再迈一步。企业每年都要给自己战略性地规划一点新事情。疫情突然来了，战略似乎被打乱了，谁都难免怨天尤人。但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疫情，也不是美国，而是我们有没有调整前进方向的智慧，以及坚持前进的定力。生产线暂时不能开，网络学习总是可以的。做企业就要先坚定不移地做正确的事情，再困难也得往前迈一步。

最后，我想说疫情期间也是读书的好机会，企业也好，企业家也好，都多少要有一点“书呆子精神”，读书对做企业的意义非凡。入门的可以先读一读陈春花老师的《我读企业经典》，其中浓缩了管理的基本逻辑和概念，而且通俗化，适合企业干部读。

读书为什么对于企业来讲非常重要？因为读书可以让人静下来，做企业深入思考也需要静下来。读书不仅增加知识，也让我们很有涵养，读书能修炼心境。除了读之外，我还建议大家动手，把自己做企业的经验体会记录下来，以后也可以进行归纳写书，或者提供给学校的老师们，让他们去归纳总结。我总觉得中国企业家一代一代，不能总从零开始，我们这代人应该教给下一代人更多的管理经验和体会，这非常重要。

最后，给大家推荐一本斯坦福大学原校长约翰·汉尼斯写的《要领》。这本书讲的是作为领导应该有什么样的思想、品质，怎么能做好一个领导，相信对很多企业家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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