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议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解决之道是把系统关进笼子里

原标题：再议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解决之道是把系统关进笼子里

近日，一篇揭露外卖平台算法“压榨”骑手的文章《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 》刷屏，瞬间引发网友对外卖平台派单不合理的热议。

文章指出，在系统的压迫下，外卖骑手受到派送时间不合理、规划路线含逆行等问题的多重折磨，不得不违反交规、与死神赛跑，外卖员成了高危职业。

外卖骑手在算法和系统控制下极限工作的状态并不难想象，但这可能是媒体第一次将其全面、系统的示之于世人。其实，其中的安全问题，以及引发的各种冲突时有发生，相关事件经媒体曝光早就引起了多方面的关注和担忧。只是“困在系统中”同病相怜者众，这次话题彻底引爆了人们的情绪，并引发热议和反思。

表面上看，“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是一个两难选择的最优化问题，解决思路无外乎：什么样的算法既能够保证提供优质的外卖服务，又不至于带来如此多的安全隐患和压迫？在该报道文末的评论中也充满着同情，“宁可不要那么快了”。

当然，这种思路比简单的愤怒和情绪化的痛斥要进步许多，但恐怕还是一种功利主义的思维，没有跳出系统本身的窠臼。

“困在系统中”当然不是一个统计学意义上的经济问题，而是一个商业伦理问题。商业伦理的核心是商业利益与道德伦理的关系。骑手们在追求速度和服务质量中承受如此大的压力和风险、牺牲，并引发了社会问题，关键不在于如此换得的利益是不是从整体上更加“划算”，更需要考虑的：这是否对人类伦理底线存在冲击和伤害。

文中谈到：“系统有能力接连不断地吞掉时间，对于缔造者来说，这是值得称颂的进步。”而且，与算法和技术相匹配的还有人工干预，只是“这种人工干预并不是来拯救骑手的，而是为了把每一个骑手的潜能和速度挖掘到最大限度”。

算法和系统本质上也是一种权力，但这种“技术赋权”对于不同的人群是不平等的。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在给资本和公司带来巨大商业价值的同时，技术也在更加冷静理性、难以节制地操控着员工。正如文中所说：“所有外送平台都在追逐利益最大化，最后，它们都把风险转嫁到了最没有议价能力的骑手身上。”

更重要的是，这影响了对劳动者最基本的安全、健康等劳动保护的底限，威胁人类通过百年不懈努力争取来的，在监管商业行为、改善劳动条件、制定职业标准取得的进步。这事关基本的价值观、公民权利和社会契约。

当然，由于算法和技术不平等导致的商业伦理问题不止于此，比如“大数据杀熟”“过度收集用户隐私”“算法推荐低俗内容导致的沉迷”等。在技术不平等面前，人们往往只是系统、算法眼中的终端流量、数据，甚至只是机器的载体或延伸。这种不顾伦理冲向技术泥潭的现象正在愈演愈烈，已经给人类带来诸多永久性伤害。

近年来，面对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在伦理上的挑战，许多科技公司成立了伦理道德委员会，比如腾讯提出了“科技向善”，微软还推出了六项人工智能伦理道德准则，它们包括公平、可靠和安全、隐私和保证、包容、透明和责任。微软全球执行副总裁沈向洋在第六届世界互联网大会上也坦言，微软的每一个技术产品、每一项服务的研发过程中都会进行人工智能伦理道德的评审。

企业所有的决策、运营都离不开员工，企业的创新、发展本质上来源于员工，员工的就业、健康、安全也是企业重要的社会责任。但是在这方面暴露出来的问题仍很严重。

美团的业务是个高风险、多痛点的苦累行业，从数百万骑手组成的庞大即时配送网络，到网络所触及的每一个具体商家，以及各种保障骑手安全、准确触达的机制，各种利益问题的冲突无处不在。美团提出“消费者第一、商家第二、美团第三”，相对业内之前的“商家第一、消费者第二”无疑是进步的。

但“美团第三”恐怕还指的是美团公司整体的利益，其中并不见员工的踪影。

当然，也应该看到近年来中国企业在这方面的进步。源自产权理论的股东利益最大化曾经是大多数企业尊崇的目标，但是由于其忽视其他利益相关方导致的诸多问题，加之互联网对社会关系的重构，注重协调利益相关方的契约理论已经越来越成为主流。包括美团的价值观已经体现出这种契约理论，可是由于其中对员工利益或者经济利益以外的利益关注不足，“困在系统中”的失衡也就在所难免。更关键的是，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头部企业的价值观和举措会影响整体行业的行为。

虽然“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一文引发社会关注后，饿了吗“多给5分钟”的回应仍然引发诸多争议，但至少通过媒体曝光，给了一个行业从道德的“逐底竞争”中反思、改变的机会。

既要享受技术驱动下新经济发展带来的便利，又要保有人类的基本尊严和自由，就需要正视“困在系统里”这一事实，把系统装进笼子里：

一方面对算法进行伦理方面的评估，并且让相应的规范、法律随着技术一起演化，不至于让弱势的“沉默的大多数”一样留下永远的空白；同时，还需要充分考虑员工的利益，建立企业和平台的伦理改进体系，保持基层员工在工作中适度的弹性和沟通协调机制，保障员工劳动权益，将企业道德因素和社会责任纳入到企业的激励约束机制中。

商业伦理为什么这么重要，就是因为它不仅能够厘清企业的经济责任和伦理责任，而且也是协调各利益相关方的一种重要的理念、原则和机制。或者说，这是人类在商业领域进化出来的一种合作机制。

从长期看，人类在“把系统关进笼子里”上的利益是一致的。因为它在本质上还原和维护了在技术指数化增长产生的威胁中，作为整体的人的共同尊严和未来。

（作者系《金融伦理通识》副主编，曾创办“北望经济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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