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拉拉跳窗女孩“永远搬不到的新家”：事发17天后涉事司机被刑拘

货拉拉跳窗女孩“永远搬不到的新家”：事发17天后涉事司机被刑拘

钱玉娟刘雨琪

这是一个迟来的致歉。

距离长沙女孩在搬家途中跳车身亡事件过去17天后，货拉拉终于在2月24日上午发出了致歉与整改处理的公告。

经济观察报记者在当天上午看到，作为货拉拉跳窗致亡女孩车莎莎的弟弟，车先生已经清空了他此前在微博上发布的全部内容，而他也将微信朋友圈中近两日发布的消息进行了删除。

不过，车先生保留了2月22日清晨发布的那条消息，其中如是写到，“真相可能迟到，但终会昭雪。”

23日晚一则消息显示，涉事司机周某春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已被长沙市高新区公安机关依法刑事拘留。目前公安机关正在对案件进一步侦查中。

包括车先生在内的家属们，迫切想知道在2月6日晚上9点24分至9点30分，这短短6分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天一美庭到梅溪湖步步高公寓不到10公里的车程”成了女孩“永远都搬不到的新家”。

无效沟通

2月23日上午，记者电话联系上了车先生，他在电话那头说，“我们正在进行中，这个时候不方便说话。”随后挂断了电话。

车先生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发布消息称，第二次与货拉拉当面沟通在2月23日上午10点开始。

“司法所。”车先生只是将两方沟通的地点说了下，当经济观察报记者想就具体位置加以确认时，对方便不再回应。直到中午12时36分，车先生回复表示，“沟通仍在进行中”。

2月23日下午，经济观察报记者来到事发地周边寻找事件目击者，一位附近开汽修店的老板告诉记者，当时正巧是他下班从店里离开，“经过时看到（那个女孩子）倒在血泊里，救护车已经过来了。”

据上述目击者回忆，当时“货拉拉的司机一直在旁边站着”，而那个摔下来的女孩子“已经不省人事了，（护士）抬她的时候都没半点反应，路边很暗，但还是能很明显地看到一大滩血。”

记者于白天时段在事发地逗留发现，车流量不小。事发地点的地面上已经被清洗过，地面上血迹虽然不在，但隐约留有被清理过的痕迹。

上述目击人士就当时所见猜测到，“你说这个窗子这么小，她怎么可能跳得出去？并且也不会后脑着地。”当日，经济观察报记者获悉，长沙市警方已就女孩离奇跳窗事件成立了专案组，之后的调查结果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离奇跳窗

2021年的春节，对于车先生一家人来说，苦不堪言。

本应是举家团圆，迎接牛年到来，可就在除夕前一天，车先生的姐姐，只有23岁的车莎莎不治离世。

在姐姐离开的第11天，2月21日下午2时后，车先生在其微博中讲述出了自2月6日晚8时起，作为家属所能知晓的事件发展脉络。

据车先生介绍，在得知姐姐出事的消息，他与父母赶到医院时，接连经历了姐姐自2月6日晚至2月7日早间进行的两次手术。

经济观察报记者获悉，在2月7日早上5时左右结束了第二次手术后，车莎莎被送入重症监护室，随后其父亲车强不堪打击，情绪激动下出现肢体发麻，也被送至急诊。

在此期间，车先生多次联系货拉拉，“对方都不予以回应”，直到2月8日晚，“货拉拉公关事务部的刘总”与之取得联系，对方称第二天会来医院探望，但车先生在2月9日并没有见到相关人士。

2月10日，女孩去世。车先生在微博中写到，“你终究没能挺过这一关，没能等到真相大白，也没能等到货拉拉的一句’对不起’。”

记者获悉，在女孩离开的第二天，2月11日，包括车先生在内的家属早已忘却了这天是除夕。他们更加关注的是，在这天警方召开的民事协商会，肇事货拉拉司机的笔录显示，行程期间曾三次偏航。

也就是在这次协商会上，“第一次见到了货拉拉公司的工作人员”，但让车先生等家属不能接受的是，“他们（货拉拉）居然说你的离世，他们（货拉拉）没有责任！”

女孩搬家，2月6日晚9时17分上车，9时24分还在工作群与同事微信互动，但9时30分时，司机已经拨拉了120和110，跳窗后的女孩已经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究竟在搭乘上货拉拉面包车，到离奇跳窗的短暂6分钟内，女孩遭遇了什么？车先生等家属的心里有太多不解。

记者看到，车先生第一次尝试通过微博来公开姐姐在货拉拉面包车上跳窗致死一事，是在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2月17日晚7时许。“我们一直在试图寻找真相。”

就在车先生写下第一篇微博长文后，事件不但在网络中迅速发酵，相关问题也引发了媒体关注。外界也都纷纷探究起女孩在货拉拉面包车内跳窗前的真相，另外也将问题的矛头指向了提供货运搬家服务的货拉拉身上。

关键点

将目光再转向货拉拉。

在事件还未发酵时，车先生家人在2月11日第一次见到了货拉拉公司的工作人员，当时货拉拉方面的第一反应是“没有责任”；再延至春节7天假期结束之时，车先生微博发声，之后过了4天，货拉拉官方终于发出回应。

2月21日，货拉拉官方微博发出《关于长沙用户跳车事件的说明》，并表示作为平台方，全力配合警方工作，并与用户家属进行协商处理，但“遗憾未能达成一致，后双方约定在春节假期后继续商谈。”

在回应中，货拉拉称，“绝不会有一丝逃避”，但对于案件的详细过程，货拉拉方面再无任何消息发出。

从车先生的微博中获悉，在出席2月11日警方召开的民事协商会中，彼时家属提出，想看看货拉拉车上或App中是否有录音和录像等资料，来进一步还原事件真相时，被货拉拉方面告知，“车内无任何录音录像设备，货拉拉App也没有录音录像功能”。

不单单是女孩所涉事件中的订单，在货拉拉平台上达成的货运订单，服务进程中间是否会有录音？就此经济观察报记者也向货拉拉官方加以询问，截至发稿前，对方未予以回复。

不过“后来者”滴滴货运方面告诉记者，后台的“背审和录音都有”。无疑，女孩跳窗事件的真相溯源，其关键点便取决于货拉拉平台是否能出具相关材料，将案件所涉订单中发生的细节加以呈现。

在北京云嘉律师事务所律师、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赵占领看来，录音材料是关键。他假设到，如果司机涉嫌刑事犯罪，则首先由其对女孩死亡承担刑事责任。如果司机未涉嫌刑事犯罪，但是因其驾驶存在问题或者车辆本身存在问题（比如刹车失灵），导致女孩不得已跳窗逃生，则女孩行为属于紧急避险，而司机应当按照其过错程度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

如今从公安机关公布的案件最新进展来看，涉事司机已经被刑事拘留，则赵占领的第一种假设成立。

谁之责？

不过，中国交通运输协会共享出行分会秘书长荣建注意到，在货拉拉事件中，女孩作为货主随行，“通常拉货是没有货主随行的。”但在市场粗放管理下，货运行业中存在不少监控盲点。

他告诉记者，客运多会监测轨迹，直到顺风车安全事件发生后，滴滴等网约车出行平台加紧了对车内和司乘两端的安全防护，但从目前来看，滴滴除了对订单在行程期间的端内录音设置，也有车内的录音、录像设备，不过，荣建说，“目前也不是全部，只是部分车辆安装。”

即使是载人的网约车、顺风车，车内进行视频和音频监控都是可选项目，并非强制要求，据荣建介绍，目前货运项目中只有运载危化品的车辆才会强制安装安全设备，“目前行业侧对货运车辆没有相关规定和要求”。

确实，交通部在网约车管理办法中规定了网约车平台需要承担承运人责任，但赵占领告诉记者，目前国内没有法律规定货运平台承担类似的承运人责任，这也是货运平台未能像网约车平台那样采取非常严格的安全管理措施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一事件至少说明对货运平台的监管也应该加强。”

由于安全设备需要成本投入，而货运企业不得不考虑投入产出，荣建认为，当前安全风险问题发生，像货拉拉这样以拉货为主的业态，“需要重新考量相关管理办法”。

车先生在2月22日上午11时左右发布朋友圈显示，家属与媒体的见面会地点，选在了芙蓉中路的一酒店房间内。

在这次媒体见面会中，女孩家属对货拉拉官方发出的回应表示不满。在女孩家属方面看来，货拉拉作为平台方，在车辆三次偏离导航路线过程中不但未作出反应，还只是强调与肇事司机间是合作关系。

即便司机与货拉拉平台不存在劳动关系或劳务关系，但“货拉拉作为平台为消费者及司机提供信息中介服务。”赵占领分析到，因货运服务涉及财产及人身安全，货拉拉应该采取更严格的安全管理措施，比如对于司机应该进行背景调查，对于车辆应该设置准入门槛，确保车辆处于正常状态，在行程中进行录音或录像，对于车辆多次偏离导航路线时应该及时介入等等。

截至记者发稿前，对于女孩家属与货拉拉方面进行的第二次沟通结果，不得而知，但在赵占领看来，如果在此事件中货拉拉没有尽到基本的安全保障义务，则应该对于女孩的死亡承担一定的民事赔偿责任。

有隐患

其实，对于货拉拉平台的追责，不止车先生一家。

记者从启信宝等企业信息查询平台中调取数据看到，货拉拉所涉司法案件多超30例，其中有超10例案件的案由为运输合同纠纷，最近的一起诉讼案发生在2021年1月11日，女孩去世一个月前。

当社会舆论都在关注女孩在搬家途中离奇跳窗身亡的真相溯源，互联网行业还将关注点放在了2021年1月完成总金额达15亿美金F轮融资的货运“领头羊”货拉拉身上。

公开资料显示，2021年初的融资消息是货拉拉的第8轮融资，此前在2020年12月完成了5.15亿美元E轮融资。而其也创造了一个月内融资20亿美元的纪录，当时的投后估值逼近100亿美元。

8轮融资后，货拉拉已然算得上货运领域的独角兽，而市场上更为关注其上市的靴子落地。早在2017年货拉拉获得C轮融资后，其创始人兼CEO周胜馥就曾谈及上市问题，“上市是一定的，也就是3~5年的时间吧！”

等到2020年初的一次采访中，周胜馥则直接表示，“没有IPO计划”，并称“希望十年之内不上市”。但就在2021年初，滴滴货运拿到15亿美元的A轮融资后，市场内便有消息称滴滴将于2021年上市，随后另外一家竞争对手满帮集团也传出将在2021年下半年IPO的消息。

谁会是“互联网货运第一股”？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1月，货拉拉业务覆盖中国352个大陆城市，平台月活司机48万，月活用户720万。尽管整个货运市场在2020年因巨头滴滴的进入有发生些许变化，但货拉拉依然位居行业之首的现状明显。于是，在2021年后，货拉拉备战上市的声音在市场上再次出现。

虽然货拉拉官方此前对上市计划不予置评，但如今平台上发生了用户搬家途中离奇跳窗的恶性事件，让平台存在的安全隐患问题暴露无疑，有评论称货拉拉上市或受冲击。在记者采访过程中，荣建和赵占领都提及了平台的整改问题，但这并不是货拉拉唯一要解决的问题。

终致歉

从2月21日晚发出的关于长沙用户跳车事件的说明公告，到2月24日态度转变为致歉，期间货拉拉曾与跳车女孩车女士家属进行了两次沟通。如其公告所示，“于23日下午取得家属的谅解”。

在上述公告发出后，经济观察网记者还与车女士的弟弟联系确认，对方回应表示，“敬请关注官方，我们希望回归平静，感谢关注和理解。”

此前，车先生曾在微博中写到，“他们（货拉拉）居然说你的离世，他们（货拉拉）没有责任！”这让跳车女孩家属难以接受。双方未达成一致的协商处理方案，故而有了春节假期后的两次见面沟通。

在24日的公告中，货拉拉不但承认平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存在安全预警缺失、产品安全功能不完善、跟进进度慢等三方面问题，还将由创始人兼CEO周胜馥带队成立安全整改小组以推进整改工作事宜。“作为一家货运平台，仅针对货物安全作出的产品流程是远远不够的”，货拉拉意识到，部分跟车订单会涉及人身安全问题。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安全隐患事件，货拉拉要进行的相关整改动作，其中包括倍受关注的跟车订单场景中强制上线全程录音功能，车载设备部署，对车内车外货厢试运行全程监控，对路径偏航等订单异常状况进行识别和预警。

在整改举措的最后，记者看到货拉拉也提出了要加强司机的准入制度。此前事件发酵期内，除了遇害女孩家属在追寻真相，外界讨论也多集中于司机的动机和责任。

据新京报旗下的视频栏目“紧急呼叫”采访涉事司机周某春的家属显示，涉事司机周某春行车途中偏航，曾与遇害女孩发生争执，而周某春的态度或导致女孩心生恐惧，在行车途中要逃离。在2月23日长沙市公安机关发布的最新调查进展来看，涉事司机周某春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刑拘，而案件也在进一步侦查中。

在记者调查采访期间，一些使用过货拉拉货运服务的用户会反映，司机态度恶劣。但问题并不是一边倒。一位货拉拉司机也吐起了苦水。他也曾遇到用户觉得司机绕路，投诉且不愿加钱的情况。在他看来，“不管是用户还是司机，都不知道货拉拉平台会规划什么路线。”

原来，司机端在行程开始前只能看到收货点和下货点，不只这位货拉拉司机会抱怨，货拉拉这个产品的设计，“让司机免费多跑路”，他指出城市道路有些路段是禁止货车通行的，都需要绕路才可以。不过在上述事件中是否也是这一情况，他不得而知。

对于产品的优化设计以及平台的安全整改，上述货拉拉司机既赞同也支持，同时，他也呼吁能有更加细化的监管机制落定产业，不要再出现任何“流血”事件。

于货拉拉而言，官方回应的拖延与那份迟到的道歉，都已经被认为是一次失败的危机公关，而在后续配合警方调查、协调解决家属追诉以及安全风险防控能力提升等多重问题之下，这个互联网货运市场的领头羊，将如何有效地平衡与解决，也将成为外界关注的重点。

（记者任晓宁，实习记者曾路瑶、卢硕对本文亦有重大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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