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深度:起底平安普惠千亿贷款谜团
来源:消费金融频道
互联网贷款政策收紧之后,助贷、联合贷空间被大幅压缩,曾经翻云覆雨的互联网助贷平台也深陷焦灼。监管风向已变,巨头们匆匆调转船头,下一站何处,无人知晓。
临近春节前,在纳斯达克上市的陆金所控股发布了第四季度和全年未经审计的财务报告,业绩数据亮眼,高管笑声一片。然而在数据和股价背后,平安普惠的借款人正在四处投诉维权,控诉平安普惠“套路多”“收费高”。
“简直就是噩梦!”一提到平安普惠,刘杰就不由自主地骂骂咧咧。三年前,他因为生意资金周转需求急需用钱,借遍亲戚朋友后,仍有二三十万的缺口。后来,他通过一则平安普惠的广告申请了20万元贷款,这笔贷款并没有解救他,反而让他陷入债务泥淖。
平安普惠常年居于贷款类产品投诉前列,主要涉嫌搭售保险、诱导营销等问题。业务员明明说贷款的年化利率只有几个百分点,可真实贷款却包含了保险、担保费、服务费,综合借款成本最终被抬高数倍。
去年11月,银保监会发布“关于部分银行保险机构助贷机构违规抬升小微企业综合融资成本典型问题的通报”,直指平安普惠与兴业银行合作发放小微企业普惠型贷款,强制捆绑销售保险,收取高额服务费,推高综合融资成本。其中,平安普惠融资担保有限公司收取费用占综合融资成本的56.53%。
监管穿透金融乱象,助贷巨头首当其冲。在中国助贷、联合贷市场,蚂蚁集团、平安普惠、微众银行近乎三分天下,而平安普惠的助贷模式是增信助贷的典型模式,借款人想获得贷款须购买信用保证保险、引入融资担保增信。
平安普惠主营业务是B端的小微信贷,它在行业内不仅体量大而且客群较为优质。平安普惠借贷用户大部分为小微企业,借款人中90%以上持有信用卡,并且授信额度较高。数据显示,平安普惠借款人平均无抵押借款规模为14.65万元,有抵押平均借款规模为42.24万元。
优质的客群加上较高的额度,平安普惠在行业内竞争优势突出。由于服务费、保险费均是按照放款比例收取,增信又能为资产“兜底”,这为平安普惠带来可观的利润空间。因业务合规问题,平安普惠被监管和借款人点名,隐于背后的增信助贷模式也趋于合理。
消费金融业内人士李民谈到,去年以来监管从资金端和增信方对助贷、联合贷进行严管,旨在从根源上消解助贷领域乱象。此外,助贷市场中二八分化严重,资源比较集中在少数大型互联网平台,监管着重对头部平台开刀,所起到的震慑作用非常明显。
“目前助贷行业的运营模式都回归良性发展了,增信通道业务也比较合规。”李民解释,“当然,有利润空间存在就会有机构钻漏洞,但毕竟只是少数小机构,从整个行业的资金、资产形式上看都已向监管靠拢。”
一番风雨过后,平安普惠在营销和定价上已不同以往,收费项目明示,借款成本下调。如今平安普惠贷款余额已高达五千多亿,在助贷帝国的背后,贷款中介机构、资金方、保险机构、融资担保机构利益相连,共同将手伸向借款人的口袋。
业绩扛把子
在金融科技巨头陆金所控股的版图之下,平安普惠居于业绩贡献C位。这也说明了金融科技的本质仍是金融,业绩与放贷规模成正比,正如花呗、借呗对蚂蚁集团业绩的意义。
根据财报,陆金所去年总收入达520.46亿元,同比增长8.8%;净利润达122.76亿元,同比下降7.8%。陆金所控股的主要业务为零售信贷与财富管理,其中零售信贷服务费收入为394.6亿,占全部收入的比例为75.8%。
陆金所的零售信贷业务主要通过平安普惠开展,包括融资担保、信用贷款、抵押贷款等。截止2020年12月31日,陆金所贷款余额为5451亿,比2019年增长了17.9%;活跃借款人增长了17.1%,达到1450万。
与蚂蚁集团不同,平安普惠侧重小微贷款和大额贷款,成立之初就开展有抵押贷款。平安普惠全称为平安普惠业务集群,是中国平安保险联营公司陆金所控股旗下开展融资担保、融资咨询、小额贷款等业务的多家公司的总称。
脱胎于平安集团生态内部,聚合保险、融资担保、小额贷款等多张牌照,平安普惠开展助贷业务具备天然优势。2015年3月,平安集团整合内部相关资源,成立平安普惠业务集群,四个月后完成组织架构和业务模式整合;2015年8月,开始进军房产抵押借款领域;2017年9月,首次与非平安集团旗下保险公司开展合作,增信方进一步增加。
彼时,中国平安对外宣传称,以业务规模计算平安普惠是当时全国最大的消费金融公司。在P2P还是一种金融创新时,陆金所如日中天,以平安的招牌汇集了大量资金,与平安普惠资产端合作形成闭环。至今,陆金所的存量P2P业务还未清零。
网贷退潮后,平安普惠的商业模式切换至助贷、联合贷。陆金所控股在去年第四季度促成新增贷款1327亿元,较2019年同期1286亿元同比增长3.2%。其中,小微企业借款在陆金所控股零售信贷业务中占比超70%,占比增长约10%。
聚焦小微信贷,一方面响应监管号召一方面可以提高件均单价。根据平安普惠的产品信息,平安普惠的信用贷款最高额度为一百万,借款人满足寿险保单、有车、有房、营业执照、POS机、企业增值税中的任一条件即可申请。此外,平安普惠旗下还有房屋抵押贷产品,最高额度一千万。
资产规模虽大,但平安普惠的不良率较低,甚至低于很多银行。截至2020年年底,平安普惠促成的所有贷款转变为逾期贷款的迁徙率为0.4%,所有贷款30日以上逾期率为2.0%,90日以上逾期率为1.2%。
按照风险收益规律,平安普惠相对较低的逾期率应该对应比较优质的客群,针对优质客群的贷款利率也会更加优惠,平安普惠董事长赵荣奭曾解释过“普”与“惠”的含义。现实却是,平安普惠因为定价过高引来借款人围攻。
普而不惠?
直到银保监会把平安普惠的助贷当作负面典型披露于众,普而不惠的面纱才被正式揭开。
据刘杰回忆,当初在平安普惠申请的20万贷款共分36期,信贷人员告知一万元一年只需要860元左右的利息,贷款由正规金融机构放款,年化利率只有8.5%。刘杰听后觉得比较合算,但当他还了14期共12万8千多元后,发现自己还需要还款20万。
在该贷款中,每月还款9144.24元,其中有1520元服务费,占比近17%;保费1188,占比近13%。按照IRR口径计算,这笔贷款包含服务费、保费在内的综合年化高达35.85%,已十分接近红线36%。
虽然平安普惠一再强调所有费用已向借款人解释清楚,并且有合同为证,但部分借款人缺乏金融知识,信贷员在KPI驱使下又怎能证明耐心向借款人解释清楚了呢?如果只论利息,平安普惠提供的贷款利息确实较低,这是因为放款方多是银行,而平安普惠的客群又相对优质。
如果加上各类增信费用和服务费用,平安普惠的综合借款成本就与消费金融公司类似了。多位借款人向‘消费金融频道’反映,此前平安普惠的信贷综合成本分为利息、保险费、服务费、手续费,综合年化利率远超24%。
一位平安普惠借款人表示,曾在2018年6月在平安普惠平台上由本地经理引导贷款88000元,向本地经理支付了手续费4000元,到手84000元。该本贷款共分36期,每月还款3715.47元,每月扣除了352元的保险费和589.60元的服务费。按照IRR利率口径计算,该笔贷款综合年化高达33.21%。
信贷利率在去年遭遇民间借贷新规冲击,部分助贷机构、金融机构纷纷下调利率,以应对4倍LPR对金融借贷领域的渗透。按照当时4倍LPR(15.4%)标准,平安普惠需要大幅下调利率。
在这场利率大讨论中,平安普惠最终决定下调利率。赵容奭在陆金所上市之际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平安普惠作为市场领先公司,早于其他公司行动,从9月份开始大幅下调了借贷成本。
平安普惠的信用贷款由平安普惠担保联合合作方提供,其中普惠担保提供融资担保及融资咨询服务,银行等机构作为放款方。‘消费金融频道’发现平安普惠在去年九月份于官方微信公众号中发布公告称,信用贷产品降费、提额全面升级,利息费率全面下调,最多可降30%。
针对利率下调情况,‘消费金融频道’也从平安普惠信贷员口中证实。平安普惠信贷员周磊表示,平安普惠在去年九月份就把综合借款成本限定在24%以内,目前审核标准也变得更加严格,一些达不到硬性条件的资质较差的客户已经不在服务范围了。
官网资料显示,平安普惠无抵押借款综合年化成本在15.1%-23.9%之间,有抵押借款综合年化成本11.3%-23.9%。去年年底,最高法明确小贷公司等金融机构不适用民间借贷新规,这让金融机构和类金融机构松了一口气,依然采用传统的两线三区定价规则。
陆金所CFO郑锡贵在2020四季度财报电话会议上认为,逐步、缓慢地降低借贷成本,在这个疲软的交易市场中变得更加价格实惠和有竞争力,同时保持目前的利率和净利润率水平。目前平安普惠还没有任何全年降价的计划,但从长期来看,仍计划大幅降低借贷成本。
无论民间借贷新规适用与否,降价似乎已成为整个借贷行业的必然趋势,平安普惠也只能顺应。
关联交易谜团
某大型助贷平台人士向‘消费金融频道’分析,平安普惠的竞争力主要取决于平安系的牌照生态优势和非常强大的线下地推团队。通过平安内部整合的零售信贷网络,平安普惠形成助贷+保险+担保+服务费的增信助贷闭环,并通过线下渠道源源不断地获客。
在网络小贷新规落地后,监管要求小贷机构需要重新在注册所在地申请牌照,以及注册资本金、杠杆率都被严格限定。在此情况下,包括蚂蚁集团在内的互联网金融机构开始寻求出路,联合贷的主动权被监管收回,助贷平台只好向纯助贷角色转变。
在陆金所控股的业绩说明会上,陆金所联席CEO计葵生曾表示由于还没有得到监管机构对网络小贷业务下一阶段发展的明确和确认,目前平安普惠旗下拥有的多张网络小贷牌照并没有使用。据此,可以猜测平安普惠已经完全向助贷转型。
助贷业务本质上是一种信贷居间业务,业务模式为助贷机构根据自有场景获客渠道、风控流程,对流量客户进行贷前调查以及筛选评价后,输送至具有放贷资格的金融机构作信贷决策并发放贷款。该过程中,助贷机构提供场景、数据、风控、催收等服务,而放贷机构完全独立放款并进行贷后风险监测,最终以佣金、营销费、服务费等形式向助贷机构分润。
业务内人士透露,当前助贷主要分为增信助贷和非增信助贷两种模式。增信助贷模式下,助贷机构通过引入保险公司或融资担保机构为助贷资产增信,如果产生不良,则由增信机构承担代偿责任。其中,增信保险产品也就是日常贷款产品中包含的信用保证保险。
从业务模式上看,平安普惠采用的是典型的增信助贷模式。首先由平安普惠通过线下销售团队获客,对客户初步筛查后提交给银行等资方作授信审核,同时附加产品服务协议,要求用户在平安产险、平安普惠融资担保公司等增信机构投保、购买担保,增信机构出具保单和担保函,并对借款人收费。
银行等资金方发放贷款后出现不良,平安产险、平安普惠融资担保公司等机构替借款人对银行进行赔付和代偿,然后取得债权转让,最后交由平安普惠处置、催收。
增信助贷模式中,一般在分润上采用固收合作方式,助贷机构依据资金方提供的资金按固定比例给予分润,市场资金价格一般在6%到10%之间。相比之下,助贷机构按照浮动利率分润,即贷款总息费扣除资金方分润、获客成本、风控成本、不良成本后的利润。由此可以看出,增信助贷模式下助贷机构需承担风险,但定价空间更大,博得的利润空间也就更大,最终利润水平由贷款质量与获客成本决定。
依靠平安集团多个金融牌照协同作业,平安普惠的收费通道和定价灵活度明显更胜一筹。以无抵押贷款为例,平安普惠一方面能赚取营销获客、风控及催收服务费用,一方面也能从关联融资担保公司、保险公司提供的增信服务中获益。
金融科技风声已紧,监管必然会穿透复杂的关联性助贷业务。去年以来,商业银行互联网贷款新规、网络小贷新规、信保业务新规相继落地,伴随信贷行业利率下行趋势,助贷行业乱象清洗将愈加彻底。
助贷乱舞终结
小微信贷和消费金融市场一直存在金融机构牌照能力和展业能力失衡问题,因此助贷、联合贷的市场需求逻辑十分清晰。经过数年洗牌后,助贷的逻辑未发生改变,但监管对于部分机构“搞变通、打擦边球”的行为采取坚决打击的态度。
根据银保监会通报内容,中国平安保险(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属平安普惠融资担保有限公司在与兴业银行合作开展普惠型贷款业务时,强制捆绑销售中国平安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借款保证保险,未提供其他增信方式或其他保险公司产品供客户选择,侵害了消费者的自主选择权和公平交易权。
在综合借款成本结构中,平安普惠融资担保只承担1%贷款金额的连带担保,实际目的可能是通过引入下辖融资担保公司参与增信,从而获取借款人征信授权并查看征信报告,以此作为风控的重要参考内容。
通过集团化的关联交易,平安普惠即使以助贷角色,也能掌控除放款以外的各个环节。虽然在形式上符合监管规定,或者说该模式下的监管细则属于空白,但平安普惠仍面临监管以外的制衡。
在2019年的一则涉及平安普惠的裁判文书中,法院认为平安普惠担保与案外人深圳平安普惠小额贷款有限公司通过设立关联公司的方式大量放贷,以达到获取不法利益的目的,其行为涉嫌经济犯罪,并要将案件材料移送公安机关处理;平安普惠不服上诉,最终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裁定。
其实,助贷在监管语境中一直没有被具体定义,助贷持牌也是一个扑朔迷离的问题,此前广州市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直接发文澄清助贷问题:法律法规未授权我局对助贷机构实施许可或备案管理,凡在本市注册及从业的任何机构均不具有我局发放的助贷业务许可或备案文件。
消费金融市场中,助贷、联合贷共同构成了80%以上的消费金融资产。助贷对于金融市场的作用不言而喻,监管也在商业银行互联网贷款新规等文件中以“合作机构”的名义肯定了助贷、联合贷的价值。
然而,蚂蚁集团整改激起助贷市场变天,助贷、联合贷的载体网络小贷规则被重塑,资金端、资产端、增信端均面临政策收紧。于平安普惠而言,绝不是看蚂蚁集团热闹的一方,而是要随时面临业务合规修正及转型困境。
首先,助贷资金吃紧。
近期银保监会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商业银行互联网贷款业务的通知》,该通知强化了商业银行集中度指标和限额指标。资金方的资金流动被限制,等于说从源头上控制助贷市场规模,况且地方法人银行不得跨注册地辖区开展互联网贷款业务。信托公司也要参照执行上述标准执行。
中部某城商行高管表示,线上贷款业务依靠助贷和联合贷才刚有起色,就面临额度和属地规则限制,眼下只能响应监管实施整改,压降不符合要求的贷款规模。“行业内多数地方性银行都要降低联合贷业务,有些银行甚至去年就暂停新增合作贷款业务,这会给助贷平台造成一定程度的资金紧张。”
其次,网贷小贷展业规则不明,价值大幅贬值。《网络小额贷款业务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对网络小贷的注册资本金、融资杠杆率、联合贷出资比例加码管理,作为金融科技巨头布局助贷、联合贷业务的关键载体,网络小贷的资产扩张价值已渐渐消逝。
最后,信保通道模式被抑制。去年5月,银保监会办公厅印发《信用保险和保证保险业务监管办法》,强调将进一步强化保护保险消费者权益,直指销售不规范、费率高等问题。知情人士称,目前保险公司已不敢再与助贷合作进行名义收费。
今年年初,中国银保监会消费者权益保护局通报光大银行个贷业务与保险产品强制捆绑问题,指出光大银行未区分消费者信贷风险水平和授信状况,限定承保机构、强制捆绑搭售保险。
退一步讲,平安普惠将业务迁移至平安消费金融也不现实,毕竟二者的客群、额度上限、经营定位、展业规则都不相同。助贷业务轻资产趋势兴起,渐由增信转向分润,平安普惠所依傍的重资产运营模式也将面临价值回落。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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